本故事为悬疑探案故事,内容纯属虚构。
从捞刀河到浏阳河的水路,分叉出许多支流,宛如一座错综复杂的水迷宫。
夜晚的时候,河中有一条破旧的木船,几滴血滴在船板上,老洛擦了擦鼻血,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红色的辣椒,咬了一口。
跑船的人湿气重,需要吃点刺激的食物出出汗。
味觉有酸甜苦辣咸,但也有人说,辣并不是味觉,而是一种痛觉。
远处的夜空中突然蹿升上一道火线,在最高处炸裂,是烟花,一瞬间熄灭。
今晚是演习,两天后,浏阳市烟火大会将要举行。
第一届是年,第二届是年,第三届是年,第四届是年,现在是年,这已经是第五届的烟火大会了。
河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啼哭声,像是孩子的声音。
老洛摆动船桨,顺着水流,船行至河中的一块凸起的石头边。
河水湍急,船不可能停下,老洛拿出一根长长的棍子,棍子一头有一个铁钩,他熟练地一挑,勾起石头上一个沉甸甸的竹篮。
他小心地收棍,接过竹篮,竹篮里有两罐奶粉,和一名被棉被包裹着的女婴。
还活着,这名女婴能活下来算是双重奇迹。
有人故意将女婴装进竹篮,扔下水无疑,因为竹篮里有两罐奶粉,正常哪个父母会如此粗心。
估计是那家人不想要这个女婴,所以用竹篮让女婴自生自灭。
奇迹一是竹篮,常言道竹篮打水一场空,竹篮是会漏水的,但这个竹篮不同,老洛摸着薄薄的竹篮,它虽然薄,但是却用了八层编织工艺。
这是一种来自云南宜良盛产的竹子,每一层都薄得能透纸,但经过八层编织,却达到了防水级别,甚至能用竹篮来养鱼。
这是宜良竹篮的一个特色,而丢女婴的人正好是购买到了宜良盛产的竹篮。
奇迹二就是刚好碰上退潮,根据时间判断,这竹篮在河水中飘了有半个小时,遇上退潮,碰到一块石头停住,而后河水褪去,石头裸露了出来,竹篮就安稳地停在了石头上。
老洛坐在船上,将竹篮里的女婴抱起,掀开有些湿的棉被,突然一惊,这名女婴实在是太不同了。
她的双腿长在了一起,粘在了一起,就像是一条天生的“美人鱼”。
·
四十岁的警察天牧站在岸边,抽着烟,腋下夹着一个深蓝色的挎包。
他的身后停着一辆救护车,消了音,车灯闪烁着红色与蓝色交织的急救灯光。
此时夜空中又突起一道长长的火线,烟花在最高点炸裂。
天牧抬起头,看着转瞬即逝的烟花,心想,烟火大火又要来临了。
已经有九年了,每一届的烟火大会他都被派去当安保人员,在场外注视着壮丽的烟花表演,今年,终于可以不要了。
他的离职申请已经获批,今天是他离职的前一日,可偏偏...
天牧看见一艘小船朝着岸边靠近,他掐了烟,后头的救护车里出来两名医生,三人一同走到船边。
是老洛的船,医生从老洛手里接过女婴,看了看,生命体征完好。
“这孩子的脚是粘在一起的。”老洛说。
医生打开棉被,确实是这样,医生皱了皱眉,想到了一个曾经在书本中看到的案例——美人鱼综合症。
这是一种先天性下肢畸形疾病,患者两腿内侧粘连,看上去很像美人鱼的尾巴。
这种病症极其罕见,刚出生婴儿患上“美人鱼综合征”的概率是七万分之一,一般都活不过数小时。
这名女婴有一个月大,能活到现在,已经算是奇迹了。
目前国外只有两个存活下来的案例,经历一百多次的手术,将下肢分解开,再治疗,先不谈高额的手术费,这病对于病人、家属都是一种长期折磨。就算熬,以最顶尖的医疗条件也就熬到八岁、十岁,有必要么?
还不如趁着孩子尚无太多痛觉,选择——医生已经猜到了这女婴家人的决定,默默拋河。
“她的情况很复杂,最好要尽快找到孩子的家属。”医生说完,抱着女婴上了救护车。
最后一案,竟然是如此复杂的弃婴案。
天牧呼出了口中的烟,这案件本身很好查,医院询问,看有没收过这样的女婴,她的父母是谁,一查便知。
女婴被拋,多半是医生将情况告知了女婴父母:孩子得了这病,治愈的机会渺茫,你们选择一下,是手术治疗,手术我们这边技术也达不到,你们要送去国外,或者带回去养着。
带回去,就是医生默认不管了,由女婴的父母自行决定。
而显然这名女婴的父母已经做出了人生中一个艰难的决定:将女婴装入竹篮,竹篮里放两罐奶粉,心理上不想女婴饿着,心理上好受一点,希望女婴死在河中。
但现在再去找到这对父母,无非是由警方再默认,让他们做出一次选择,是手术还是掐灭生命。
哪个家庭能承受这样崩溃的手术费?那就掐灭生命,由父母第二次看着女婴死在面前,这实在残忍。
从警二十年,天牧碰到过不少令人同情的凶手,被拐卖、被家暴、被逼绝境举起剪刀杀夫的妻子,欠债、卖妻、卖子,抢房,心灰意冷用迷药捂死儿子的母亲...
可天牧只是一名警察,一名只需要查清事实真相、而非理会情理对错的警察。
天牧掏出大哥大,打了个电话给单位值班的同事,医院调查之前有没有收过一名“美人鱼综合症”患者。
挂了电话,见岸边的老洛准备开船,他挥了挥手,叫道,“老洛,等等我。”
他跳上船,笑着对老洛说,“送我去河对岸。”
·
天牧的家住在这条河的对岸,几公里外,他经常“蹭”老洛的船回家。
他与老洛认识有九年了,二人的交情不错。
老洛有一个特殊身份,他一直是警察外聘的捞尸人。
“我有莫大的冤屈,跳河都洗不清。”
在大河穿城而过的城市,许多人在遇到突发事件绝望后,想要轻生,心头就会冒出这样一句话。
那就跳。
数十年间,捞刀河到浏阳河这一片,每年会有几十具的浮尸。
老洛就是在这条河上唯一的捞尸人。发现尸体、通知警方,领取赏金。
天牧将蓝色的挎包打开,取了元给老洛,“上次报销的钱到了。”
老洛接过钱,蹲下身,拿起保温壶问,“喝茶吗?”
“来一点。”天牧又说,“还有两件事要请你帮忙”。
他再次打开蓝色的挎包,从包里取出两张贴着照片的档案。
是前几天接到的报案——疑似跳河的两名女子。
第一个女子,名叫叶小蔓,30岁,两天前接到报案,疑似从捞刀河坠河。
老洛看着叶小蔓的照片,愣了一下,问道,“她为什么要跳河?”
“查过了,可能是来自情感方面的问题,叶小蔓有个丈夫,5年前死了,她一直都沉浸在悲痛中,好像是有抑郁症。咦。”天牧看着老洛鼻子上的血,“怎么回事?又流鼻血了?”
老洛擦了擦血,“没什么大问题,太上火了。”
“哎,医院看看啊,实在不行,这活你就别干了。”天牧婉转地说。
老洛接过叶小蔓的档案资料,问天牧,“不碍事,已经开了中药,调理几天就好,对了,还有第二个案子呢,是谁?”
天牧稍事停顿,递上第二份跳河女子的档案——这名女子叫姚青青。25岁。
其实姚青青的照片已经不具备参考价值了,一年前的一场大火,姚青青全身百分之五十的烧伤。脸早已面目全非。
天牧叹了口气说,“估计是保险不肯赔钱了,她没钱再做植皮手术,所以想不开跳了下去。”
那份档案在天牧手上,老洛迟迟未接过。
老洛认识姚青青,他面色凝重,凸起青筋,说,“行了,我会留意这个人,档案我就不接了,找到了就会通知你。”
天牧心里明白,他收起了姚青青的档案,说,“以后会有队里的新警察小吴和你联系。”
“为什么?”老洛疑惑。
“我的辞职报告批下来了。”天牧一笑。
“好啊,准备出发了?打算去哪?”
老洛知道,天牧的理想是当一个背包客,西藏、尼泊尔、赞比亚,四处旅行,警察这份工作已经困住他二十年,终于解脱了。
天牧看着月光,“第一站,我想去中甸县。”
老洛将一碗热茶递给天牧,“以茶代酒,祝你旅途愉快。”
二人碰了碰碗中的茶,天空又出现了一道烟花。
浏阳市最出名的就是烟花爆竹,有许多烟花爆竹厂,在烟火大会举行前夕,各家爆竹厂都会进行一些试验燃放。
烟花转瞬即逝,天牧看着天空,“烟花可真美,你今年还会去看?”
“当然。”老洛露出笑脸。
每逢烟火大会举行,老洛都会去会场,不光是他,浏阳市、附近村子、镇上的很多人都会去。
“时间过得可真快,我们都认识九年了。”天牧感叹。
年,16岁的高中生洛丽在看完第一届烟火大会后失踪,案件由警察天牧经手处理。
经调查后,在浏阳河边一座山上的凉亭找到洛丽的书包,书包里有一封她亲笔写的遗书,内容详细:我是被冤枉的,钱不是我偷的,跳河能证明我的清白!
洛丽选择跳河一死了之,而洛丽正是老洛的女儿。
这宗案件在起初被认定为自杀案,但随着时间过去,疑点便产生,那就是洛丽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。
按理说,人若跳河而死,尸体会浮于水面,几天、几十天、几个月一定能发现。
老洛是捞尸人,他每天不停往返浏阳河到捞刀河的水域,分叉出几十条支流,宛若一座水迷宫,他在这水迷宫里不停的搜寻。
而他与警察天牧也是在那个时候相识,开始天牧会每周来找他,和他说一些案件的进展情况。
在查案最初,锁定了一个嫌疑人,有个目击者看到一个叫做王耀琨的男子和洛丽共同出现过。
王耀琨是个毒贩混混,手上有一些案子,天牧一直在找王耀琨,王耀琨却在案发后人间蒸发了,应该是畏罪逃亡了。
到后来,实在是没有任何进展,那些跳河的人又不断出现,天牧请老洛帮忙捞尸。
九年间,老洛往返浏阳河到捞刀河的水路,几十条支流,从河中捞起了具浮尸,帮人完成了身后事,却始终没有捞起自己的女儿。
河太大了,难道是流向了更远的水域?
这九年,老洛如同困在这座巨大的水迷宫,走不出去。
天牧叹了口气,“老洛啊,那件事你也该放下了,人总是要好好活着的。”
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,无论是自杀或者谋杀,洛丽,早已不在人世。
老洛没说话,站起身,从口袋里拿起一根鲜艳的红辣椒,咬在嘴里,辛辣刺激、顶着脑门子冒出汗,提醒他,辣是一种痛觉。
老洛撑着船桨,朝对岸划船。
天牧从挎包里取出一支口琴,吹起了陈百强的歌曲《一生何求》。
夜色中的河面上,滚滚河水,一条船上,两个人,口琴曲诉说着穷追一生不可得的无常命运。
一曲终,老洛回过头,月光洒在他脸上,他对天牧说,“我这一生应该就是捞尸人的命,干了30年了,我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,生,做一名捞尸人,死,就死在这河里,做一个捞尸鬼,你说怎么样?”
·
时间回到年。
戴上耳机,16岁的洛丽提醒着自己,当面对不快乐,就戴上耳机。
磁带,她有很多磁带,张学友的《每天爱你多一些》,刘德华的《一起走过的日子》,beyond的《光辉岁月》,陈百强的《偏偏喜欢你》。
在歌曲中、在音乐里,她仿佛能穿梭无数场景中,幻想一个又一个泡沫美景。
可是这一次,真的不行了。
她没偷钱,那个讨厌的同班同学姚青青冤枉她偷钱,十元钱,姚青青的话说得很难听,“我的钱包就是被你拿了,钱就是被你偷了,你爸是个捞尸人,捞鬼,你就是个小鬼。”
洛丽清楚,这是姚青青对于她的惩罚,惩罚她不肯加入姚青青设立的女团会。
姚青青是学校有名的小霸王,暗暗设立了一个女团会,每个入会成员每个月交5元钱,还要拿最新的磁带、明星海报、零食孝敬她。
不加入会,就是打。洛丽忍着,一次,两次。而这一次,姚青青直接说她偷钱。
洛丽大喊冤枉,有三个同学作证,一口咬定,“就是洛丽课间操没走,留在教室,教室里只有她一人,钱肯定是她拿的。”
老师无情地翻开洛丽的书包,在里面发现了姚青青的钱包。
“我不知道她的钱包为什么会在我这里,我没拿!”洛丽哭了。
老师找来了洛丽的父亲老洛,老洛和姚青青的父亲也算面熟,老洛带着一瓶酒、一条好烟,五十元钱去找姚青青的父亲,“小孩子不懂事,哎,你看能不能算了,要是被学校记过了不好。”
“好说,好说,都是孩子嘛,打打闹闹很正常。”姚青青的父亲收下和酒和烟。
成年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,这是小事,小事化无。
姚青青回到家,父亲喝得醉醺醺,说,“那洛丽的事,你就算了,你去和老师说,是你们自己闹着玩的,就不追究了。”
“不要。我就要她被学校开除!”姚青青说。
父亲一巴掌甩在姚青青脸上,“我和老洛认识,低头不见抬头见,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他,听我的!”
姚青青摸着脸上滚烫的巴掌印。
父亲从小棒棍出了她,她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身边人。
姚青青压着一肚子怨气去找了老师,说是闹着玩的,老师很欣慰,事情总算解决了,一件小事。
老师说,“同学之间,还是和睦相处,大家都是好朋友。”
行,姚青青咬着牙出了办公室的门,放学后和三个同学将洛丽拖到学校旁的公厕,同样还了洛丽一巴掌,“你爸敢找我爸,真有你的,我告诉你,下次,你就不会这么幸运了,有你受的。”
洛丽哭着跑到河边,上了船,抓着父亲的衣服问,“你为什么要去找姚青青的父亲,你是不是求他了,我真的没拿,你相信我。”
老洛用竹竿捞起河中的垃圾,背对着洛丽,一面忙碌一面说,“爸爸相信你,如果没有别的事情,我要工作了。”
洛丽看着父亲的背影,觉得这个父亲真的好陌生,她跳下船,朝着山路跑去。
老洛看着洛丽远去的背影,叹了口气,他当然相信女儿,但权衡利弊后,这是快速解决问题的方式,女儿是要学会长大的,长大了她就会知道,忍,才能走完人生。
忙到晚上十点,老洛拖着满船的垃圾罐去废品站卖,废品站的老板递了一支烟给老洛,老洛摆手,“戒了,女儿不让。”
他拿出一根红辣椒,咬了一口,用辣的痛觉来替代烟瘾。
老板递了几张碎票,“这几天你都做到很晚啊。”
“这不是第一届的烟火大会要开始了吗,我想多赚点钱,买好吃,带女儿去看。”
年第一届浏阳河烟火大会即将举行,万众期待,老洛心想,看过一场烟火,女儿的心情就会好起来。
而此时的洛丽坐在河边,戴上耳机,提醒自己,当不快乐的时候就戴上耳机。
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行。
委屈,莫大的冤屈,连父亲都不安慰,只是只言片语,还有更糟的事,那个姚青青将来一定会缠着她不放。
一个悲凉又扭曲的念头在洛丽心中诞生——如果我死了。
那么姚青青一定会被全班诅咒,那么父亲一定会知道他是错的。用我的死,让他们明白。
主意打定,洛丽从书包里掏出纸笔,写下一封遗书,“我是被冤枉的,钱不是我偷的,姚青青冤枉我,跳河能证明我的清白!”
此时天空突然蹿升入一团烟花,是烟火大会前夜的演习,附近的一家烟花爆竹厂在试演。
烟火真美啊,洛丽抬头,明天就是烟火大会了,洛丽将遗书装进书包。
书包里有十元钱,今晚就不回去了,能走多远走多远,这钱够她明天吃上饱饭。
她打算明天到主会场,看过浏阳河的烟火大会后再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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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来到年。
老洛带着一盒快餐回家,他的家住在山顶的村屋。附近只有他家一栋房子,谁愿意和捞尸人成为邻居?
选择在山顶搭建房子是有原因的,是为了工作。
山顶视野极好,老洛每天早上站在山顶,拿着望远镜,就能看到附近河域的情况,哪里有值钱的垃圾,哪里可能会有尸体。
他在这屋子里住了三十年,结婚,洛丽出生,妻子病逝,洛丽长大,洛丽失踪后,独自呆了九年。
孤独的捞尸人。
他推开门,客厅,两个房间,一间是他睡,一间是洛丽的卧室。
老洛转开卧室的门把手,里面亮着灯,地上坐着一个人,全身被绳子绑着,口中塞着手帕,是名三十岁的女子。
女子靠着墙,披头散发,穿着洛丽过去的衣服,好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老洛蹲下身,解开女子嘴里的手帕,女子一口口水吐在老洛的脸上,“混蛋,你要关我多久!”
这名女子,正是两天前从捞刀河跳河的叶小蔓,被老洛救起。
可叶小蔓极力寻死,救上后,再次跳入河中,老洛再将她救起,她又要跳,最后实在没办法,只能把她绑着,关在家里。
老洛想要救叶小蔓,这名跳河的女子和他女儿的情况太像了,女儿当初有寻死的念头,他没发现,铸成了这九年的悲剧。
而女儿现在如果还活着,应该是25岁了,比叶小蔓小不了几岁。
“饿了吗?”老洛擦了擦脸上的口水,坐下,将快餐盒打开,鸡腿、卤蛋、热乎乎的米饭。
“我不吃!”
话还没说完,老洛用勺子将一口饭塞进叶小蔓的嘴里,她吐出了一半,但饭的滋味实在香,她忍不住咀嚼着口里的半口饭。
“想要死,也要有力气才行,叶小蔓。”老洛说,你的情况我知道了,你有个先生,五年前死了,你很爱他,所以想要和他共赴黄泉?
老洛将叶小蔓的档案放在地上。
叶小蔓瞪着老洛,“老头,这和你有什么关系?你不能囚着我,是犯法的,我要告你。”
老洛将身份证也拍在地上,说,要告就去告,我最好你能告我,这样也算有事可做。你先把饭吃了,吃完后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,你看完如果还想死,我绝不拦着。
老洛继续给叶小蔓喂饭,叶小蔓终于把饭都给吃了。
之后,老洛拉起叶小蔓,将她背下山,带到了船上,是深夜,船行至一个叫做三岔潭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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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名思义,这地方是个回水潭,汇聚了从三条支流飘来的垃圾,全都堆在了这个水潭中。
这地方老洛常来,能捡到很多垃圾,也偶有浮尸会飘到这里停下。
岸边有几条土狗正在吃着飘来的垃圾,土狗抬起头,见老洛来了,叫了几声,散去。
岸上停着两台推土机,挂了闲人勿进的牌子。
由于三岔潭这里堆了太多的漂浮物,臭气熏天,政府终于决定——将在下个月治理、改造三岔潭的环境,潜入河底挖臭泥、将这一片的垃圾全部清除。
此时。
船飘在这一堆恶臭的垃圾中,在这堆垃圾里,有一具浮尸,披头散发,面朝着下。
早上老洛在山上用望远镜观察三岔潭,就发现这里应该有东西。
此时老洛用一根长棍,棍头有个钩子,将那具尸体轻轻勾了过来,他戴上手套,抓着尸体的衣服,熟练的一翻,尸体肿胀的面部暴露在了月光下。
脸是毁容的,穿着病号服,真的是她,老洛心里想。
叶小蔓看到那具尸体,刚才吃的饭全都呕了出来。
老洛说,人如果死在河里就这样,面目全非,还有可能会被附近的狗吃了,变成鬼也是难看的,你确定还要跳河吗?死在这臭水里。
叶小蔓嘴唇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老洛将那具尸体用绳子绑在船尾,船离开三岔潭,叶小蔓缩着身子,缩坐在船头,看一眼浮尸,那自杀的念头打消了些。
船开了一会儿,到了岸上,老洛找了柴火,支起篝火。
他将尸体带上岸,放在火旁,叶小蔓不敢下船,老洛说,姑娘,你坐在船上听我说,别说话。
老洛从船上取了一瓶高度白酒,吞了一口,喷在尸体上。高度白酒能赶走尸体表面的蛆虫。
老洛在履行一个捞尸人的责任,简单处理之后,他会通知警察。
他说,这具女尸我认识,这人名叫姚青青,看这样子,是自杀死的,跳河。
九年前,她和我的女儿洛丽读同一所高中,她们是同班同学。
有一天姚青青冤枉我女儿偷钱,我女儿受了委屈,留下一封遗书,在遗书里写明了她没偷钱,是姚青青冤枉她的。她要以死证明清白。
老洛又喷了一口白酒在尸体上。
九年前,我女儿从捞刀河上跳下去,她恨姚青青冤枉她,她希望用死让姚青青受到诅咒,觉得良心有愧,希望姚青青永远活在痛苦中。
但事实又是怎么样的呢?
九年了,我女儿的尸体一直没找到,学校也没说什么,姚青青转了学,但她一直过得挺好。
她念完中学,去找工作,做生意,当了服装店的小老板,吃好的,穿好的。她的情况我一直有听说,她舒舒服服地过了九年,还买了车。
如果不是那场意外,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,就不会落到如今下场。
一年前,姚青青开车去修理厂,车的尾部有很多小刮擦,修理厂说这刮擦是人为的,保险赔不了,要自己出钱。姚青青不干,问,怎么样保险才能赔?
修理厂说没办法,除非你开车再撞一次,把这些刮擦的地方都撞到,有事故现场,保险才能赔,车才能修。
于是姚青青动了个念头,她把车开在路上,看到后方是辆货车,于是用力踩住刹车。
追尾,她以为那货车会停下,谁想货车没停住,车上又装了易燃物品,易燃物品与火星碰着了,燃起了大火。
姚青青是被救下了,但是全身百分之五十烧伤,她去住院,想做手术,可保险公司最终根据道路监控认定了这是人为造成的故意骗保行为——她一直往返这段公路,来来回回刹车又开车,所以保险不赔。
姚青青车没了,手术费花光积蓄,脸毁了,于是她写了遗书,生无可恋地跳了下去。
家人去派出所报案,派出所让我找尸体,现在尸体找到了。
当时派出所给了我两份寻尸档案,一份是你,一份是她,她死了,你还活着。
老洛看着火光中姚青青面目全非的脸,鼻血又流了下来,他坐在地上,擦了擦血,对叶小蔓说,姑娘,这九年,我这个捞尸人在这条河上一共捞起了具尸体,我想告诉你,这些人死得都是难看的,而诱发死只是一念之间的错误念头。
你不要以为,你的死能惩罚任何人,能得到解脱。
你恨的人,不会因为你的死而难过、愧疚,她们依然潇洒而活,而...爱你的人,永远不会想要你死,他们会想要你好好活着。
你说姚青青可怜吗?不,路都是人自己选的,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撑!咬着牙撑,只要撑过去,就没事了,所有的悲伤都会过去,到下一次开心时你就会发现当初的那个决定有多可笑。
叶小蔓想起了亡夫陈忠,如果陈忠还在世,他一定是希望叶小蔓不要选择轻生这一条路,这一刻,她终于明白了。
忽然一阵天旋地转,老洛倒在了地上。
叶小蔓跳下船,跑到岸上扶起老洛,恍惚了一会儿,老洛睁开眼,嘴角喃喃。
凌晨,远处的夜空忽然炸裂一团烟花,依旧是演习,烟火大会将在今夜举行。
二人看着转瞬即逝的烟花,老洛对叶小蔓说,“姑娘,你听我的,去烟火大会看看,烟火很美的,看过了,就不会想死。”
·
年,第一届烟火大会落幕。
浏阳市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留下的气味。
孙鹏驾驶货车,吸了吸鼻子,他是一名小货车司机。
孙鹏紧张地握着方向盘,看着后视镜中、车后座的一男一女。
那个男的他认识,叫做王耀琨,孙鹏欠了王耀琨一大笔钱。
女的已经昏迷了,王耀琨的手正取下女孩背上的书包,肆意在她的身上抚摸。
“琨哥,要不还是算了吧,这女孩好像年纪很小。”孙鹏说。
“这样才刺激。”王耀琨将手伸进洛丽的衣服里。
刚才在路边摊吃宵夜的时候,他看到隔壁桌坐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,洛丽。
洛丽长得水灵。王耀琨动了邪念。
吃完东西,洛丽一个人在路上走。他偷偷尾随,在无人处吹了迷烟,将洛丽迷晕。
正好碰到了前来找他的孙鹏,他拉着洛丽上了孙鹏的车。
王耀琨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,用力吸了点,他是个毒贩。
想到什么,王耀琨眼珠子一转,将剩下的一些粉末给孙鹏,“好东西,你也尝尝。”
“琨哥,我不要。”
“叫你吃你就吃。赏你的。”
王耀琨是有目的的,若是让孙鹏也染上了毒瘾,那将来生意就有了。
他将粉末抹在了孙鹏的鼻腔里。
“把车开到西山凉亭。”王耀琨对孙鹏说。
那个地方偏僻,孙鹏知道王耀琨的目的,他不想,“琨哥,这样真的不好,我不干了。”
“你还有的选吗,这个月的债你还得了吗。”
这句话刺痛了孙鹏的神经,当然还不了,前段时间,孙鹏沉迷赌博,欠了王耀琨几万元,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希望王耀琨能宽限几日。
“今晚我痛快了,钱的事都好说,利息不要了,剩下的钱下个月再给。”王耀琨说。
只能听他的了,无奈的孙鹏将车开到了西山半山腰。
前面的路杂草丛生,车上不去了。
王耀琨拖着昏迷不醒的洛丽朝山上走,他回头对孙鹏说,“去车上把女孩的书包带上。”
王耀琨打算一会儿就把女孩丢在凉亭,她本来就迷迷糊糊的,又吃了药,醒来一定什么都不记得。
孙鹏拿着洛丽的书包,跟在后头,走了十几分钟,到达西山顶的凉亭。
凌晨一点,王耀琨将洛丽放在凉亭上,用手拉开了洛丽衣服上的拉链。
“一会儿我先来,然后是你。”
“琨哥。我不敢。”
“怕什么,她吃了听话药,等醒了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。”王耀琨咧着嘴笑。
“我真的不敢。”孙鹏感觉一阵眩晕,是刚才吸了粉末的作用力。
“胆小鬼,那你去旁边给我把风。”
“琨哥。”
“叫你去你就去,我要有事你也完蛋,没钱还,等着被砍手吧。”
王耀琨瞪了孙鹏一眼,孙鹏身子一哆嗦,屈服地低下头走开,躲在几十米外的草丛里。
他不敢看,闭上眼,脑中充满幻觉,额头冒出密密的汗。
凉亭中,王耀琨抽了口烟,又拿出一包粉末吸食,痛快,这样才痛快。
他解开皮带,趴在洛丽身上,十五六岁,今晚是赚到了。
就在此时,迷迷糊糊的洛丽睁开眼,她醒了。
洛丽想要反抗,“你是谁,你要干什么。”
王耀琨捂住洛丽的嘴,“别出声!”
他的手紧紧按在洛丽的口鼻处,让洛丽无法呼吸。洛丽极力反抗,用全部的力气也掐着王耀琨的脖子...
可瘦弱的她哪里是这个坏男人的对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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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的10月2日。
工作人员用大货车将成堆的烟火搬至燃放地点。
浏阳市的花炮观礼台挤满了人,随着主办方慷慨激昂的陈词,国际烟花节正式开幕。
第一束烟花划破长空,几万人抬起头,欣赏着这场宛如梦幻王国的盛典。
烟花真美,就像是人生,在追寻一刻的流芳百世。
看到烟火,给人好好活下去的勇气。
年的洛丽欣赏过烟花之后,打消了愚蠢的轻生念头。她心中想,明年,每年,我都要来这里看烟火。
烟火是一种传承,曾经少年第一次加入这缤纷的游乐场,再到中年迷失彷徨,烟火又给予指引,熬下去,活着,到老,三代同堂,小孩拍手,大人追忆,老人和小孩讲着过去的故事,过去看烟花是多不容易,现在是好时代,明天,一定会更好。
年的叶小蔓抬头看着几十束烟花在空中同时炸裂,想念亡夫陈忠。
她看着夜空心中轻轻诉说,陈忠,你看到了吗?你在天上看到了吗?烟花真美,你一定能看到,你一定希望我过得好,每年我都会来这里,而每年,你都会在这等我的吧。
此刻的她有一丝感激,感激老洛救下了她,感激她有幸见证这重回人间的烟花美景。
老洛站在不远处,拿着望远镜,注视着人群的众生相,他的双眼框湿润,拿起一根红辣椒,看着人群中一个位置发愣。
他咬着辣椒,提醒自己,辣是一种痛觉。
一个小时后,最后一束烟花熄灭,人群心满意足地散去。
叶小蔓走过来说,“老头,我该走了。”
“你要去哪?”老洛问。
“等呗,等明年再来这里看烟花,迷上了。”叶小蔓一笑,她打消了轻生的念头,“烟火大会真的很美,期待明年今日的烟花会更加壮观,对了,老头,明年我还能看见你吗?”
“这烟火大会是两年一次,明年没有。”老洛擦了擦嘴角,咳嗽了两声。
“那就等后年呗,至少有个盼头。后年见,老头。”
叶小蔓离去,老洛回头,人群已经散去差不多了。刚刚喧闹的会场变得冷清,老洛离开,跳上船。
船在浏阳河朝捞刀河的方向开。
途经那个臭烘烘垃圾的三岔潭,他看见了岸上的那两台推土机,岸上还出现了几条打捞船靠在岸边,还有市政工程改造的牌子。
老洛将船停下,呆呆看着,半个小时后,他做出一个想了很久的决定。
·
与此同时,孙鹏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,低着头,不停揉搓着出汗的双手。
与他一桌之隔的是警察天牧。
美人鱼综合症女婴的家人找到了,女婴的父亲正是孙鹏。
“你怎么能把孩子抛到河里。这是犯罪。”天牧用食指关节敲着桌子。
“我能有什么办法,医生都说了,这病根本治不好,趁着孩子尚幼,让她死,总比将来……我真的不忍心她一次一次做手术。”
“医生说的是保守治疗,是让你把孩子带回家。”天牧说。
孙鹏的双眼布满血丝,问,“警察同志,看着她死和不知道她死没死,是有很大分别的,你懂吗?”
确实。如果将女婴带回家,保守治疗,其实就是在等,等十天、一个月,眼睁睁看着女婴不治而亡,全家撕心裂肺,郁郁消沉,永远留下那沉痛的画面。
而孙鹏选择将自己的骨肉抛在河里,至少心中能有个念想,他可以想象,孩子没死,可能被别人领养去了,可能碰上了奇迹,可能孩子会一天天长大。
他虽不舍,但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啊。
但就是这样一个决定,他犯罪了。
天牧叹了口气,他虽然能理解,却也无奈,具体怎么判,还是要交给法院。
办公室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天牧问话,孙鹏断断续续的回答。
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是健康的,而我的孩子要得那病?随着夜深,孙鹏的脑子里越想越多,越想越乱。
是毒品,难道是毒品的后遗症?九年前他碰过一阵毒品,后来戒了。
一定是这样,我真的太不是人了,干嘛碰那东西,不!不是我,是王耀琨逼我的,那个混蛋。
夜已经很深了,审问到了尾声,天牧说,“可能你要在拘留所呆上一段时间,天已经转冷了,你让家里人带几件衣服来。”
“警官!”孙鹏惊慌地抬起头,“我是不是会坐牢?”
“我不知道,你抛弃孩子是事实,要交给法院判。”天牧摇头。
“如果。”孙鹏在组织着语言,他说,“如果我有什么立功表现,是不是能宽大处理?”
“立功表现?”天牧停下笔,“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吗?”
“我。”孙鹏用力呼吸,他在思索,那件事,九年前的那件事,和我是没有多大关系的,但,那件事或许可以帮我。
“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。”天牧再次提问,他递上了一支烟,点火。
孙鹏将烟抽到最后一口,重重吐出烟雾,说,“我,我曾经目睹过一宗凶杀案。这应该可以立功了吧。”
现在,他只想自己能出去,他说,“九年前,年,有一个叫做王耀琨的人……他。”听着孙鹏的陈述,天牧瞪大了眼。
·
第二天清晨,派出所的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麻雀。
忙活了一夜,天牧将孙鹏的案子移交给同事,结束了属于他警察生涯的全部工作,过了今天,他就可以正式离职。
天牧走到派出所门口,伸伸懒腰,打算去附近吃一口早饭,见老洛走了过来。
天牧的心一沉,但还是堆起笑脸,问,“老洛啊,这么早,你怎么过来了?”
“不好意思啊,可能要耽误你离职了。”老洛举起双手,“我希望能由你亲自抓我。”他看着天牧,“我是来自首的。”
年的凌晨,洛丽不见了,一夜未归。
那个年代,没有手机,洛丽也没有传呼,他没有洛丽任何的联系方式。
老洛坐船去寻,行至西山的时候,隐约听到了女子的求救声,他听得出,是他女儿洛丽的声音。
他抬头看着西山顶的凉亭。
老洛将船停下,跑上山,看到了凉亭中一动不动、衣衫不整的洛丽,她死了,边上还有一个咧着嘴坏笑的男人——王耀琨。
悲痛欲绝的老洛燃起了复仇之心,他冲动的杀死了王耀琨,而后将他抛尸河中。
此刻的老洛坐在审讯室里,沙哑着声说,“他杀了我女儿,我杀了他。我杀了他。”
天牧沉默着,走到外面的开水间,倒了一杯热茶,回到审讯室,递给老洛,“不急,慢慢说,王耀琨的尸体你藏哪了?”
“三岔潭。”
王耀琨的尸体就藏在三岔潭,那堆漂浮的垃圾之下,被一块石头绑着。
很快市政府就要改造治理三岔潭,这尸体是藏不住了,所以老洛决定前来自首。
老洛苦笑,“人不能犯罪,再怎么样都是杀人,藏得好也没用,能藏多久呢,藏了九年,还是过不了良心这一关。”
天牧看着老洛,问,“你和我做了九年的朋友,这关系是真是假。”
“我真的把你当成好友。所以,我希望你的离职也清清楚楚,不留遗憾,就把我,这个你手上的最后一个杀人犯缉拿归案。我认罪。”老洛低下头。
天牧提起笔,捏在食指与拇指中,艰难地做着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份笔录。
他说,“既然你杀了人,那就把整件事详细说明,争取宽大处理。”
老洛点头。
“你是怎么杀死王耀琨的?”天牧开始记录。
“我掐死了他。”
“哪个部位?”
“脖子。”
“掐了多久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掐了多久才把王耀琨掐死。”
“几分钟吧。”
“是三分钟还是十分钟。”
“那么久的事我不记得了。”
“那好,我们换一个话题。在现场还有别人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洛丽呢,你的女儿洛丽呢?”
“她死了。”
“怎么死的?”
“她被王耀琨...捂死了。”
“你怎么确定她死了。”
“死了,她没有呼吸了。”
“她是怎么死的?”
“我说了,他被王耀琨掐死了。”
“掐哪里?”
“脖子。”
“然后呢,洛丽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?”
“我把女儿葬在水下,在灵山下放生池的那片水域,那里很好,她能得到安息。”
“在灵山那里,还可以看到烟火大会吧。”天牧抬起头,盯着老洛的双眼,突然一问。
那个眼神如同触电一般,老洛的心咚咚地快速跳着。他吞了吞口水,紧张,人的本能反应,他的声音放低,没有底气,“你..你说什么?”
“在那里还可以看到这九年、足足四届的烟火大会吧。”天牧一字一句的说道。
“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。”老洛转开头,他在逃避。
“所以,洛丽根本就没有死,你是知道的。”天牧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老洛。
“她死了!她真的死了。”老洛重重敲着桌子,试图用情绪证明、逃避。
“是洛丽杀死了王耀琨,对不对。”
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。”老洛正欲争辩。
天牧将笔拍在桌面上,“够了!”他吼了一声,“老洛,我们认识九年了,我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,是洛丽杀了王耀琨,在现场还有别人,一个目击证人,他叫孙鹏,他看到洛丽逃了,看到你抛下了王耀琨的尸体,他能清楚的证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年,孙鹏躲在草丛里,他目睹了案发的全过程。
他看见洛丽掐死了王耀琨,他看见洛丽吓得手足无措,他本想冲过去,但站起来的那刻又蹲下了。
一个念头在孙鹏心中催生,死了,如果王耀琨死了,那他欠的债就不要还了。
反正这事和他没关系,他又没参与,冲出去干嘛,要是洛丽被抓,他岂不是成了王耀琨猥亵洛丽的帮凶?
况且洛丽,从始至终,都没有见过孙鹏的样子。
而就在此时,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过来,出现在西山顶的凉亭。是老洛,那个他曾听说过的捞尸人。
他看见了洛丽和老洛的对话,原来这女孩是老洛的女儿。
“爸爸,我杀人了,他...他死了。”洛丽说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我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醒来,发现他扑上来,于是我就...就掐着他的脖子。爸爸,我杀人了。”洛丽用手抓着头发。
老洛看着王耀琨,瞪大双眼、口吐白沫,老洛用手摸着王耀琨的鼻吸,没有呼吸了,王耀琨真的死了。
怎么办?现在该怎么办?
深夜,在沉默了十分钟后,老洛对洛丽说,“女儿,你听我说,从现在开始,我们可能就要分开了,你也不能再叫洛丽,随便叫什么名字都好,跑,跑得远远的,剩下的事情,我会处理。”
“爸爸。”
“跑,女儿,快跑。”老洛推开了洛丽。
惊慌的洛丽逃离了案发现场。
接下来,老洛开始思索应该怎么办。
首先,要隐藏王耀琨的尸体,只能将王耀琨藏在河里,三岔潭,那地方都是垃圾,离这里不远。
老洛从悬崖上抛下了王耀琨的尸体,就让尸体在河里飘一会儿,他是捞尸人,他清楚水流的位置,他清楚一会儿能在哪里再寻到河水中王耀琨的浮尸。
他准备离开案发现场,看到洛丽的书包,他拿起书包,书包的拉链口是开着的,他看到了里面的一封遗书,洛丽曾写过的遗书。
原来女儿曾经想死,天哪,当初为什么不听女儿的,老洛心中后悔万分,但他看到那封遗书,一个计划又在他心中隐隐催生。
他下了山,回到船上,划船半里,看到河中王耀琨的尸体。
他用钩子钩起尸体,带到三岔潭,找了羊皮袋子将王耀琨的尸体装进去,这羊皮袋是捞尸人用来放置尸体的,派上用场,他将羊皮袋封好口。
老洛在岸边找了一块大石头,用麻绳将裹着尸体的羊皮袋捆着,让尸体沉入河底。
而后他去了另一座山,必须去另一座山,改变案发现场,在山顶,老洛放下了洛丽的书包,制造了女儿失踪、疑似跳河的假象。
将一宗本是谋杀的案件变成了两宗错综复杂、证据全毁的失踪案。
此后九年,老洛一直都在捞刀河与浏阳河之间往返,表面是寻找洛丽,实际上是为了隐藏。
这九年,哪怕是身体不行,哪怕是医生劝他别干了,但老洛还一直要做捞尸人。
他捞起了具尸体,成为这条河上唯一的一个捞尸人,只是为了隐藏第具,也就是王耀琨的尸体。
而这九年间,他有偷偷和洛丽电话联系。
他知道洛丽改了名字,做了假身份证,当过服务员、工厂寄件工人,后来进入一家公司当前台,老板对她很好,出钱让她去读夜校。
现在的洛丽在几百公里外的一家民营企业做出纳。
而烟火大会,就是老洛最盼望的时刻。
每次浏阳市的烟火大会举行,洛丽会出现,老洛也会去。
父女二人能在拥挤的人群中远远的见上一面,一个小时,他们谁都没有看夜空中璀璨的烟火,他会拿着望远镜。只凝望着远处的彼此,确定对方安好,无声地说着思念。
此刻,审讯室内,面对天牧的审问,老洛还是铁了心要藏,他说,“是我杀的王耀琨,洛丽死了,洛丽死了。”
天牧走过去,蹲下身,抓着老洛的肩膀,“老洛!你相信我,这件事可能还有隐情,王耀琨是个强壮的成年人,洛丽不可能杀得了他,王耀琨吸毒了你知道吗?他在想要侵犯洛丽前吸食了大量毒品,他有可能是吸毒致死的,就算不是,洛丽的行为也是自卫,她是自卫或者误杀,你懂吗!”
“自卫?”老洛睁大了眼,他没读过书,更不知道法律。
天牧继续说,“你相信我,不,你要相信现在的刑侦手段,只要找到王耀琨的尸体一查便知,告诉我洛丽在哪,让她回来,只有自首能把问题解决,老洛!”
“洛丽真的会没事吗?”老洛粗糙干裂的手抓着天牧的手。
“不管怎样。人始终是要学会面对,只有面对,才能活着。”天牧说,“这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案,我一定会全力调查,十天、一个月,一年,不管多久我都会调查的清清楚楚,调查完了我再离开,我一定会帮你和洛丽的,请你相信我这个朋友。”
看着这个交了九年的朋友,老洛咬着嘴唇,眼眶有泪,感激的泪,他终于松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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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?
年,互联网开始普及。
有一天,美人鱼综合症女婴的新闻被一个网友发到了互联网上,网友们讨论纷纷,媒体大肆报道。
社会各界的热心人士通过网络捐助的方式筹集了一笔钱,而国外的专家通过互联网报道,对于这个病例引起了注意。
国外与国内的专家联手,在国内为女婴进行了第一次手术。
手术成功,女婴活了下来,暂时安全,至于她能活多久,不知。
一年、二年、十年,也许她会突然死亡,但她至少来过这个世界,看过了世界,这是她重生人间的权利。
无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,无论是如何活着,都需要勇气。
王耀琨的尸体被从三岔潭的水下捞出,虽然过了九年,但水下阴凉,加上之前用了羊皮袋子封存。
法医经过化验,证实王耀琨在死前确实是服用过毒品,而根据孙鹏的口供证实,王耀琨对洛丽所做的那些坏事是有预谋的,迷烟、猥琐,洛丽在案发时只有十六岁。
基于以上种种,法院裁定洛丽属于正当防卫,谋杀罪名不成立。
而老洛,由于犯下了藏尸罪,他事先并不知情,他自首了,判处有期徒刑两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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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监狱的探监室里,25岁的洛丽终于光明正大地见到了50岁的父亲。
“爸,对不起。”洛丽说。
“没事,我很好。”老洛的眉头舒展开。
一个父亲,为女儿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。
“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,还有没有流鼻血?”女儿关心地问。
“没有了,都好了。”老洛说。
情况也确实是如此,老洛由于当了太久的捞尸人,常年在河里,湿气很重,他又一直吃干辣椒,频频上火流鼻血。
在监狱里,原先的工作也不要做了,又正常作息,老洛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恢复。
“女儿啊,你要好好工作,好好生活,爸爸很快就能出来。”
“嗯。”洛丽相信。两年,两年后父亲就能出狱。
洛丽握着话筒,对着一块塑料面板之隔的父亲说,“到时候,我们一起去看年的烟火大会。”
作者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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